谈父亲姬子——王春辰
2015年7月24日下午14:00,广东美术馆举办的《回到“元初”——姬子水墨作品展》开幕。本展览在筹备期间,姬子先生不幸因病于7月8日遽归道山,使得本展成为对姬子先生的特别纪念。展览由方旭东策展,广东美术馆、广东省美术家协会策划委员会主办,南岸至尚美术馆、饶宗颐美术馆、北京白盒子艺术馆协办。广东美术馆三楼展出姬子作品30多件大幅绘画作品。展览从2015年7月24日展至2015年8月6日。
从小我就知道他对绘画的喜欢,他自己也讲艺术是他的生命。因为各种原因父亲没有上过美术学校。我刚有记忆的时候,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家里,就看到他在画画,他的朋友来就在那里一直聊到晚上。过去我们住房条件很简陋,一间房又是吃饭、又是画画、又是睡觉的,已经很晚了,父亲那些朋友还在讨论绘画的问题,我母亲也就和衣而睡。
我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看着长大的。我小时候后也喜欢画,但是父亲从来没教过我,从未像现在的家长一样让孩子主动去学。他知道画画难度太大了,对此他自己是有体会的,自己的工作又不是画画,但是每天又要利用业余时间去做,又要生活——生活是最重要的先天条件。但当我要考大学的时候,父亲就说你不要学画画了,太难了,还是考大学吧。我也比较听话就读了英语专业——跟艺术没有关系的专业,但问题是耳濡目染,很多东西会留在内心中。
一进入大学,兴趣一下子释放出来,那时候热衷于读艺术,读美学,而且当时现代艺术大兴于国内,很多的图像和艺术都让人傻眼。按照过去的理解,艺术应该是那种一看就明白的,但行为、激浪、劳申伯格来到北京,也都叫艺术。我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好奇。每次到北京来都会去看展览、到书店买很多书。毕业后的工作和艺术也没有关系,一直到来中央美院读书之前,我都认为自己再也不会跟艺术有关系了,即使只是我个人爱好,也不断买书、不断看、不断跟朋友讨论。
当我来到美院,在那一瞬间,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记忆、所有的爱好,包括我个人都发生了联系,好像被激活了。别人都说我是拼命三郎,做那么多事,好像天天都不休息,其实我知道是艺术突然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。对于姬子来讲,艺术是他的一部分,对于我讲也是如此。我是在这一部分中发现,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没感到烦躁,再多事也不觉得多,再累也不觉得累。
对于姬子来讲,他有各种各样的困难,没有师承也没有读过美院,只是和朋友进行方方面面的讨论。但他有很清楚的自我意识,这是不容易做到的,很多人在没有条件、做不到的时候会放弃,所以这也是我印象深刻的。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,也常说:“我这个东西,一定是后人会了解的。”他有这样的抱负,说“我的画一定要‘画不惊人死不休’”。他是用这样的激励去创作的。
当然不是只顾画画,不做别的。姬子是一边在创作,一边读书、与朋友交流,在交流中还会发生不同意见的讨论,甚至我和他都有不同意见的争执。在此,学术面前人人平等,不会因为父子关系,儿子就必须听从父亲的。在这个环境下,我把他当作一个独立的画家来理解、尊敬、介绍。过程中不断变化,不断提出自己的看法。我想从个体来讲,无论是来自于民间、还是从哪个庙堂出现,个体的价值永远是永恒的价值。我们说了那么多,最后外在的身份都被忽视了,你是院长、教授、博导、美协主席,全都没有了,从本质上来讲,做到最真实的创作,那是你生命最后守护的地方。
姬子以前是要工作,要养家糊口,到80年代末期,抛弃了一切,完全在家里创作。严格意义上讲是职业艺术家或自由艺术家。用中国人的官方话叫“三无人员”——无职业,无保险,无工资,但他全部不考虑,只纯粹地去创作、去思考、去看。
姬子是用最传统的绘画媒介在探索绘画,但是他不排斥当代的东西,他也认识很多做当代艺术的朋友,那些年轻人跟他交流之后,有的人说:你思想很开放,总觉得你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老人。传统意义上的老人是保守、僵化的,而他没有。他愿意去看当代的东西,愿意去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。
当然最主要的是从80年代后到90年代开始,他大量看中国传统文化的典籍。在文革结束以前,我们是不能讲中国文化的,80年代好不容易出现了文化热,又想在现代化的背景下,找到真正的中国文化。文化大革命是破坏文化,当你重新去想自己的文化时,其实会发现你有了一个新的背景——全世界、全球化的背景,中国国门打开的新的背景。
对于姬子来说,走不了现代主义的路,走不了实验艺术的路,也不能按照传统的方法再去走,走的话就没有我了。所以他就选择了不知道是哪一条的路去做,一步一步就做到大家今天所看到的。我们也都支持,不管它是什么,就做吧!那是80年代,一直做到现在。
2009年第一次做个展,在798,我父亲的意见是:“做它干嘛,挺费劲的,我们条件也不好,还是顺其自然。”我说:“不去让大家看到,就永远没有顺其自然,有机会让大家看到也算是顺其自然。”当时做是很自然的一次机会,正好是798的一个艺术空间对他的作品有兴趣,就像今天在这里,也是很自然。”
很多朋友去家里看他,跟他交往,说这个老先生很纯粹,就是沉静在对自己艺术由衷的投入中,最后才进入到这样一个状态。当然无论我们从哪个角度讨论他,这肯定都不是最终的结果。
借这个例子,我也在反思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很多艺术,因为有太多定式思维去看这个、看那个,但面对活生生的、具体的个体肉身时,我们怎么看?是用已有的观点去分析、体会吗?还是需要去看到他另外的一种存在?我一直在想,我接触的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去想,否则我们都会被外在的话语、权力套住。虽然我现在做策展、写文章等,但一直警惕我们麻木的眼光和世俗的态度去拒绝、去一叶障目。
我们在更大的全球化时代下,去看任何地区的艺术品,都是讲独立的艺术身份和独立的艺术创造,而不是其他外在的身份或说社会地位。首先是因为你的艺术重要,有特殊性,大家才说你是安迪·沃霍尔,你是弗洛伊德,你是博伊斯,你是某某某。也正因如此,可能说人的存在是高于一切的存在。正如有一句话说“人权大于主权”,其实是人的权力大于任何其它。对于艺术来讲,和艺术家的关系可能也是如此。从这个角度,大家知道有这样一个老画家还在做、一直在做,每天都在画画,每天都在想,在不断的变化。他认为自己没有实现他想要做的东西,他有很多规划,包括油画,油画框已经绷了很多,也包括还有很多巨幅的东西的规划,在体力允许的情况还要做。他是这样一个很忘我的人。 王春辰(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策展人、艺术批评家)